老总,气质和风度是最好的身份证。王琦瑶在网上搜“王世宁”三个字,叫这个人名的成百上千,在北京也有两位数。她一条条打开看,符合年龄的只有两个,一个在居委会工作,是女的;一个半年前已经去世。她想爷爷没准改名字了,她就搜“王世”和“公司”,搜“王世”和“老总”,搜出来的也没一个靠谱的。这说明,虚拟世界也靠不住,还得实实在在到现实中来找。
有两个方法:一是往各个派出所跑,请人家帮忙;二是自己像货郎一样走街串巷,走到哪算哪,直到某一天为了拍打一只讨厌的蚊子一扭头,看见了那个比她爸老好几号的人赫然就站在旁边,很有气派地背着手,然后他开始走动,左腿微微有点儿跛,但他掩饰得非常好。
可是第一条在这里行不通,王琦瑶去了最近的派出所,被人家拒了,你谁啊?就是国家公务员来也得带着盖公章的证明来查啊。她又不愿随便托个不熟悉的人来帮忙,万一找到的是一个只会在大冬天溜墙根晒太阳的半死穷老头,她脸往哪儿搁?她必须确信了祖父是个人物以后,才允许别人跑过来瞻仰。否则,她宁愿他作为一个抽象的祖宗存在于亲友们的记忆里。现在只能使用第二种方法。笨是笨了点儿,安全。
开始的几天里,她把北京最好的几个社区和别墅区都跑了一遍。照正常理解,她祖父这个年龄应该待在家里颐养天年了。她想祖父在离开妻儿之后,一定重组了家庭,现在,他也该儿孙满堂,他会在早上或者傍晚沿着小区和附近的公园里散步,牵着老伴或孙子辈的手。这个场景如此美好,每当王琦瑶在高尚社区的门口看见这样一幅天伦之乐时,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。那些有钱的老头,如果有一个真是她爷爷,如果他牵着的是她的手,那该有多好。可是那些体面的老头长得跟她爸一点儿都不像。
然后跑北京的各个重要的商业区,出入各种写字楼。她希望祖父能够以视察公司的名义重新出现在繁华的地方。一旦出现,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。她的爱新觉罗家族骄傲的爷爷从豪华轿车里出来时,必定有人开门,有人搀扶,有人在雨天提前把伞撑好,迈进公司大楼时,身边围了一圈人,可能会挡住他残疾的左腿,但挡不住他的脸。父亲说,祖父的个头甚至比他还高。她记得他的脸,绝不会看错。出入写字楼的老先生很多,被前呼后拥地进去的也很多,为什么偏偏没有她祖父呢。
还可能在各种购物中心,她爸的朋友不是说在王府井百货大楼里见到过吗?那好,去王府井。那里没有再去燕莎友谊商场、亮马桥的燕莎和远大路上的金源购物中心的燕莎,然后去当代商城、双安商场、西单购物中心、国贸商城、东方新天地、寰宇新天地、美美时代百货、天空大道等。反正豪华高档的购物场所都得走一遍,以她祖父的身份,差一点儿的地方去了掉价。这些金光闪闪的地方花去了王琦瑶绝大部分时间,却也是她最开心同时也最痛苦的时光。那么多好东西,那个精致和品位,即使不来找人只是闲逛,也如此之养眼。女孩子逛商场,那个精神享受不必多说;但这个富丽繁华的地方也常常让人揪心,好东西都是人家的,她只能看,口水和绝望的泪水一起往肚子里咽。原来都说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,不到深圳不知道自己钱少,你现在要是到了北京,你会发现你钱更少。
王琦瑶忧伤地走出了天空大道的门,来到凡间,一阵大风差点把她送了回去。她剧烈地哆嗦了几下,浑身皮肤骤然间收紧,她本能地一手捂住衣服下摆,一手抱住胳膊。冷,北京的深秋带着更大的忧伤降临了。旁边经过一个贵妇人,穿裙子和黑带子的凉鞋,脚指甲血一样红,裙子外面是雪白的貂绒披肩,仅这一件制作精良的动物皮毛,价钱至少在五位数以上。王琦瑶觉得身体有点儿空,感到了累,摇摇晃晃地站不住,她不想没品位地坐下来,但还是在台阶上坐下了。花岗岩的台阶比这个秋天还凉,王琦瑶的眼泪哗哗地出来了,她委屈。她对着浩浩荡荡的北京大风张大了嘴:
“王世宁,你这个老不死的,给我滚出来!”
经纪人来电话,一个新戏,刚谈好的第二天又黄了,制片人突然抽风,非得科班出身的女演员。只能说那家伙脑子坏了,科不科班有啥关系呢。不过这个时代就是如此,凡事讲究出身,中戏和北影的演员就是市场好,好像只要拿了一张那里的毕业证,就等于是猪肉身上盖了一个免检的蓝戳,可以放心地卖个好价钱了。经纪人说,只能继续等了。
该死的中国艺术学院!吞了那么多钱也没能给她个毕业证。王琦瑶又郁闷了,半夜里敲开CoCo的房门,拎着一瓶普通的长城干红,非让她陪着一起喝。
“你还没搞到证?”CoCo从被窝里爬起来,对此好像很吃惊。
“你拿到了?”王琦瑶更吃惊。
“我是说,假的。”CoCo一口干掉了半杯红酒。她的心情比王琦瑶好不到哪里去,老潘想睡就来了,提上裤子就开始磨叽,血也不是不放,可每回都是被逼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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