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力波广播的余威尚未在宇宙深空中完全消散,如同一声沉重的宣告,重塑了两个文明间脆弱而恐怖的平衡。威慑纪元初启的微光,并未穿透蓝色空间号厚重的舱壁,照亮舰桥深处赵明楚眼中那片永恒的冰原。悬停于奥尔特云边缘的巨舰,并非凯旋的方舟,更像一座漂泊在冰冷虚空的钢铁墓冢。褚岩立在指挥台前,那张惯常如同岩石般毫无表情的脸庞,此刻每一个冷硬的线条都浸透着无声的质问——家?那个方向,真的还有归处吗?
“报告舰长,地球方向定向广播,‘青铜时代’号紧急明码通讯!”通讯军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,仿佛在念诵墓志铭。
褚岩挥手,指令干脆:“接过来。”
舰桥主屏瞬间被一行行刺眼的文字占据,那是来自同袍星舰跨越时空的泣血绝唱:【警告蓝色空间!不要返航!不要返航!这里不是家!重复,这里不是家!】——青铜时代号,发出这最后的电波后,它连同舰上所有灵魂,早已化作地球轨道上无声燃烧的废铁与尘埃。警告文字下方,地球国际军事法庭对“青铜时代”号全体乘员的判决书冰冷地滚动着:反人类罪,集体处决已执行。
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锥,凿在舰桥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。死寂无声,唯有生命维持系统低沉恒定的嗡鸣。有人死死盯着屏幕,眼眶发红;有人垂下了头,双肩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。那个曾被无数人视为唯一坐标的蓝色星球,从未像此刻这样遥远而狰狞。
赵明楚的视线越过屏幕,投向舷窗外那片瞬息万变又亘古如一的星海。他没有颤抖,也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埋骨髓的疲倦感悄然弥漫。那些关于叶文洁的理想、伊文斯的物种福音、儿子赵启新在“完美世界”里可能拥有的笑容……所有属于过去的幻影,都被眼前这份冰冷判决彻底碾碎。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舰桥的死寂:“听见了吗?这是银河系送葬的钟声。家?”他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,“那是胜利者才能享有的奢侈。我们,只是还没被处决的流放者。”褚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,转向屏幕深处那片黑暗,只余沉重如铁的沉默。
时间在绝对零度的宇宙背景下失去了意义,如同一滴墨汁缓慢地晕染在无边无际的黑色丝绒之中。罗辑,那位执剑人,以他冰冷意志构筑的威慑平衡,如同笼罩整个太阳系的巨大引力场,将地球和三体世界牢牢锚定在悬崖边缘。然而,这份平衡的张力并未能延伸触及远在太阳系边缘的流亡者。
舰桥内光影流转,不知又经过了多少次轮替。深空探测器持续不断地将来自太阳系内部的通讯洪流筛选、分析、投射在主屏幕上。信息的浪潮汹涌而来,有来自地球联合政府(PDC)措辞愈发严厉的最后通牒,也有来自三体世界元首首次发出的、带着奇异韵律和逻辑的“诚挚呼吁”。它们共同指向一个核心诉求:蓝色空间号,即刻减速返航!
褚岩高大的身影俯在战术台上,双手撑着台面,指尖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。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符号化的信息流,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每一个字眼背后可能隐藏的陷阱。“PDC的威胁逻辑链条清晰,符合人类官僚体系的惯性。但三体人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眉头紧锁,“这份‘呼吁’,表面是和平的姿态,可它的修辞结构……过于‘流畅’了。这不像它们固有的思维模式。”他抬眼看向静立舷窗边的赵明楚,寻求评判,“赵先生,你曾是ETO的核心,与它们思维最接近。你怎么看?这是否依然是它们笨拙模仿下的产物?”
赵明楚没有立刻回答。他凝视着窗外那片亘古不变的黑暗,仿佛那深渊中潜藏着答案。忽然,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,一个被漫长岁月掩埋的冰冷事实,如同深水炸弹般在记忆深处轰然引爆。
“褚岩,”赵明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寒意,“我忽略了一个幽灵。一个被我亲手送入太空的幽灵。”他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盯住褚岩,“还记得‘阶梯计划’吗?那颗被我精准定位轨道、送往三体第一舰队方向的人类大脑——云天明,那是我的同学和好友的大脑。”
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撕裂了舰桥内沉闷的空气。褚岩的瞳孔骤然收缩:“云天明的大脑……你是说?!”
“没错。”赵明楚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复杂的弧度,“根据轨道参数和航程推算,就在引力波广播前,三体第一舰队,必然已经截获了它。”他缓缓踱步,思维在已知的碎片中飞速拼接着恐怖的图景,“云天明是什么人?一个在患癌了,依旧能用古代童话编织出致命密码的天才!他的大脑,对三体人而言,不仅仅是一件稀有的战利品,更是一座无与伦比的‘人类思维图书馆’。一个让他们理解欺骗、理解计谋、理解人类灵魂深处所有幽微曲折的终极密钥!”
他停在褚岩面前,目光锐利如刀锋:“现在,结合三体人那份反常流畅的‘哀求’你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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